三月過了，然後四月也過了1/2，
週五結束為期三週代課的最後一天，對一些有趣的學生儘管會依依不捨，終究還是感到鬆了一口氣。
不管到怎麼樣的學校，我好像都會偏好有點彆扭的小孩。
這次是一個具有野性美的8歲小女生，就姑且稱之為L好了。
我到的第二天，上課鐘響時就有人跑來報告，說L與另一個女生因細故爭執，
一時不爽就脫鞋子往人家臉上投擲，該生已送至保健室，
但L目前正躺在地上哭著不肯回教室。
『哦？嗯。那你去請她回來。』
『？！』
『現.在.就.去。』
這種時候慌亂的話就輸了，堅定下去事情通常就能順著想法發展。
所以總之L被帶回來了，也好好的跟對方道了歉。
隨著一天天的過去，我開始知道L在班上的定位。
從小到大，每個班級裡大概都有那種功課差、動作慢，衛生習慣也不好，
在班級社會結構中處於下層，多半都是壞事跟他比較有關聯的那種學生。
L就差不多是那樣，不至於被排擠，不過感覺得出大家把她定位成社會失敗者之類的角色。
『我最討厭國語了！還有數學！』
『寫國字煩死了！』
還有在指定她處理一些事情時就會一直說『我不要！不要！不要！』是她經常有的反應。
其他事件包括：想暗中偷吃別人的糖被卻發現、做實驗時被同學碎念後摔書大哭、把球從樓下往樓上走廊丟...
還真少看到女生被告狀比男生多的狀況。
這孩子替一般男性擔負起為班級製造戲劇性變化(通常偏向災難性)的重責大任，相當不容易。
大概是學習過程挫折過多，養成憤世嫉俗的性格了吧，L非常容易生氣，
不過其實個性頗為活潑爽朗，脾氣來去都快，會誠實的認錯也會坦然的道歉，
所以看起來大家只是對她感到傷腦筋，不會到討厭她的程度，
我也很喜歡和她在下課時聊天，看她做奇怪的鬼臉，吃她給我的各類零食。
倒數第四天時，早上來了慈濟師姐給大家上生命教育之類的課程，這次的主旨是宣導革除壞習慣的重要性，
L聽完後突然很大聲的說：『像我爸爸都吃檳榔還有喝酒，勸他都不聽。』
『似乎家庭功能並沒有很好的樣子啊，難怪...』我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個，
對於她的種種行跡，好像藉此得到了一些解釋和理解。
接下來師姐開始敘述她探望口腔癌末期病患的情況，L睜大眼睛很認真的聽，表情相當憂心。
『才這個年紀的小孩，如果不必憂心這種事，頭腦也會比較清楚吧？』
這時我記起，每次回到家談起這類學習與行為表現不好的的孩子，
爸爸都會說：『那你要多關心他們。』
而我能做的，也就是給她更多友善的眼神和微笑而已。
倒數第二天早上。
L略顯煩躁的前來，說遺失了橡皮擦，也不想抄聯絡簿，我於是把橡皮擦借給她。
上完科任課回來，她又開始大肆東翻西找地宣佈整個鉛筆盒都不見了，騷動中斷了課程。
唉，課程被打斷很討厭，不過L的那種煩躁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能放在科任教室。』有人提醒她。
『老師那我陪她回去找，不然她每次都會在外面亂晃偷玩，不肯回來。』有人建議。
『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嗎？並沒有吧。』我說。然後我看著L：『早點回來。』
她的眼神讓我知道，她是可以被信任的。
她確實如此。
最後一天的最後一節課。
L笑著來對我說：『老師我找到橡皮擦了。』
『哦真的啊，哪裡找到的？』
『原來掉到我鞋子裡耶！』
『.........XD』喂！難道走路的時候不覺得奇怪嗎你這傢伙？！還能這樣渡過一整天？啊？
最後一天的最後5分鐘。
『好了，下週一你們老師就會回來，這三星期很高興和大家一起度過，你們是我帶過的班級中最乖最有禮貌的哦(←善意謊言XD)
以後如果還有機會在哪裡見到我，和我打招呼的話，我會非常開心。我也不會忘記你們的！』
『妳真的不會忘記我們嗎？』L問。
『那當然，』我看著她的眼睛，想到她那些不可不說富有災難性的趣事，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會忘記的。』
最後。
又剩下我一個人，擦黑板，關窗，鎖門，走出學校。
他們的生活將在此繼續，而我的生活，從明天起在其他地方展開---這樣想的時候總是會有些微感傷，甚至還會忌妒起他們的導師。
不過比起一輩子繼續類似的工作和生活，倒寧願這樣好些。
畢竟我沒有足夠的耐性去維持自己長久、專注、穩定在『老師』的身分裡，很抱歉因為真的太無聊也太麻煩了。
於是我鬆了一口氣，重新呼吸，閉上眼睛，在心裡把老師的角色卸下，重新將焦距拉回自己身上...
然後我發現，L還在，帶著不服輸的笑臉浮現在我腦海。
然後我發現，我一直對L很有認同感。
這輩子從來沒有喜歡過數學，因為覺得三角函數或是開根號之類的事情對我的人生全然無幫助也不具說服力，
討厭上一些言而無物的老師的課，認為翹課該是一種光明正大的權利，
只能從教室的兩個門進出太無聊了，爬窗進出感覺更快也帥氣，
小氣的傢伙不肯分給我吃的東西，偷吃一點又怎麼樣......
當然這些行為不可能再發生了，不過...雖說以老師的角色來說這樣並不適切，但總之我並不打從心底反對她的所有犯行。
把力量用在讓自己更活潑爽朗的特質上，比專注在做錯的事情上增加罪惡感好，我是這樣想。
我是這樣把我期望但未曾被給予過的待遇，施用在學生身上。
這到底是好或不好，其實也真的沒辦法確定。
......不知不覺變成紛雜瑣碎的長篇大論了。
回頭看看敘述的內容，好像自己是個多好的老師一樣，看了有點抗拒。
本來一開始，是想敘述忙碌的整個三月，一時回憶起來，卻都是L這小孩。
嘿，L，祝福妳了，要更開心爽朗的生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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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文字是詩人陳慧樺的作品[花樹的期嚮]
詩文和我所敘述的內容完全不相干
只是拿了幾句斷章取義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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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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